? ? ? 天井里那棵歪脖子棗樹剛冒出芽苞,母親就端著笸籮蹲在門檻上挑艾草。晨光爬上她微駝的脊背,白發(fā)里沾著細碎的草屑,像落了經年的雪。我縮在灶膛前添柴,看蒸汽頂起鍋蓋的節(jié)奏與父親扎紙花的動作莫名合拍,他總把金箔紙裁成巴掌大,疊元寶時小拇指會不自覺地翹起,和年輕時捏粉筆的姿勢一模一樣。
? ? ? 竹籃里的青團要用舊棉絮裹三層,母親說地底下的人怕燙。穿過兩條巷子,賣錫箔的老張頭照例多塞給我們一沓黃紙:"上回你家老嬸子托夢說陰間物價漲了。"父親笑著遞煙,煙圈撞碎在巷口槐花串上,驚起幾只偷吃祭品糕屑的麻雀。
? ? ? 城西公墓的鐵門新刷了綠漆,還是遮不住欄桿底下斑駁的銹??撮T老劉的收音機在放《梁?!罚捱扪窖降某换熘h處推土機的轟鳴。母親數落開發(fā)商連死人地皮都不放過,手指卻溫柔地拂去祖母碑座上的鳥糞,那些灰白痕跡在青石上洇開,倒像老人臨終前床單上的藥漬。
? ? ? 父親從褲兜掏出皺巴巴的作業(yè)本,是我小時抄寫《清明》詩句的紙頁。"你奶奶不識字,就愛聞這墨味兒。"他把紙錢一張張鋪在本子上壓平,字跡在潮氣里慢慢暈染,如同三十年前祖母用藍花碗接住的我的第一滴眼淚?;鹈畿f起時,母親突然往灰堆里丟了顆水果糖,鋁箔紙在烈焰中蜷成銀蝶,那是祖母臨終前攥在手心最后的東西。
? ? ? 歸途的油菜花田飛著紙灰,金黃的浪尖上浮動著星星點點的黑。母親說這像極了饑荒年撒在粥里的糠皮,父親卻想起插隊時燒荒的火星子。路過護城河,他執(zhí)意要折柳枝,老寒腿在斜坡上打了個趔趄。我扶住他時摸到肘關節(jié)凸起的骨刺,突然意識到這雙手再不是當年能把我舉過墻頭的那雙了。
? ? ? 暮色漫進天井時,棗樹的影子正巧蓋住青石板上那道裂痕。母親掀開鍋蓋,蒸過頭的青團裂了口,露出里面黑亮的豆沙,宛如歲月熬出的傷口。父親把柳枝插在腌菜壇邊,轉身時衣角掃落窗臺的香灰,紛紛揚揚落在我的茶杯里,原來清明從未遠去,它只是悄悄化在了我們的呼吸里。(姜博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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